发布日期:2024-02-17 05:17 浏览次数: 次
寻找白鹿原白鹿原在哪?其实我知道,究竟有无白鹿原这个地方并不重要,小说嘛,典型环境与典型人物嘛,鲁迅“杂取种种、揉成一个”的创作方法嘛。但我更知道,白鹿原已经成了一种精神象征,它不仅仅是原,更是一座碑,一座陕西、中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的丰碑。
1994年9月18日,花12.95元,购买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九三北京”版上下集的《白扇原》。那年尚在内江教书,周末无事,便一口气读完,击节叫好。周一上语文,破例花两节连堂课的宝贵时间,给马上高三的学生讲述《白鹿原》。我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天花乱坠,唾沫横飞;学生神情专注,喜形于色,凝神定气,唏嘘不已。我好像不是在讲述白鹿原,倒是像叙述身边的故事;学生好像不是在倾听白鹿原,倒是像倾听熟悉的背影。从此,白鹿原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根。
2004年的8月,江西龙虎山风景如画,在极似一具硕大无朋的山前,我听忠实先生娓娓叙述。昨天才听了他的报告,今天再听花絮,心里着实高兴不已。坦率地说,倾听陈忠实的讲述,感到他是这样一个人:生活简单,却能处处悟出道理;语言简朴,却总能一语中的。对人生的感悟,他可以用最简单直观的语言来描述:“馍蒸到一半,最害怕啥?最害怕揭锅盖。因为锅盖一揭,气就放了,所以,馍就生了。”同时,我也深深地感觉到,他之所以能成功,不仅因为他有过人的天分,还因为他有常人所不及的吃苦精神。在写《白鹿原》之前,他可以用两年的时间查资料,再用四年的时间去写作,这样的毅力与坚持,试问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看了电影版《白鹿原》,坦率地说,我失望之极,尽管导演王全安说:“我为此耗费的精力,堪比拍摄三部同样的电影。”但在下以为,除了声音与色彩,电影未能反映小说精髓之万一。
作为出品人,赵安征求改编意见,陈忠实大度回应:“小说写完,我的事就完了。发表到社会上,那就陈忠实是陈忠实,《白鹿原》是《白鹿原》了。咋改,找谁改,那就是你的事了。”
“北漂的时候,怎么也得拿本书,我就拿了一本《白鹿原》。”二十多年后,刘进导演了电视剧版《白鹿原》。回忆当年的选择,他觉得非常神奇。
头一次阅读《白鹿原》时,刘进单纯认为好看,又因熟悉小说记述的关中往事而兴奋。随着阅历增长,他才慢慢读了进去。
“它把人性所有的部分,通过各个人物展露得淋漓尽致。”刘进说。《白鹿原》众角色的影子,在自己身边的人甚至自己身上都能看到。那本《白鹿原》他一直保留,历经风吹日晒,书已经皱皱巴巴。
《白鹿原》首印于1993年,我在内江购买的,是首版,封面上的白发老农满脸沟壑,双手紧紧攥住农具的木杆,仿佛正短暂地休憩,是那种理想化的中国农民形象。
陈忠实曾说,小说刚出版不久,陕西导演吴天明就找到他,拿到了改编电影的授权,但因批文一直没有着落,终于不了了之。2012年9月15日,经过半年修改,在原定上映日期两天之后,由王全安导演的电影版《白鹿原》终于上映。公映版电影只截取了小说的一部分故事,并去掉了朱先生与白灵这两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张洪健,多年未见的西安哥们,见我以后,立即给我一个白鹿原似的拥抱,没有寒暄,直截了当问起此行的目的。
他说,多年前看过《白鹿原》,一个感觉就是震撼,震撼于他的真实与厚重,震撼于作者文学表达功力!多年过去了,电视剧《白鹿原》终于问世,一集不落天天追看,也有一个强烈的感觉:《白鹿原》的电视剧之路,就是一出感人肺腑荡气回肠的生活版《白鹿原》。赵安以十七年的坚守 ,让陕西的电视剧在全国的地位上升到一个新的层级,在全国电视剧领域,为陕西辟出一片晴朗的天空。曾几何时,人家山东有《闯关东》,山西有《乔家大院》,如今,一部《白鹿原》,不只填补了陕西地域大戏的空白,且远超前两者的厚重。正如陈忠实先生,一部《白鹿原》问世,胜却诺奖得主何止几百亩红高粱……
“赵安、申捷、刘进、张嘉译等是在用心做事、专心做事、专注做事,说白了,就是工匠精神。17年,假若是一个孩子,差一岁就该成年了。赵安他们一批影视人,从申报立项、艰苦拍摄、审查通过、顺利播出,不仅是出于职业的选择,更是对原著的敬畏,对陈忠实先生的崇敬!”哥们打着哭腔。
火车摇摇晃晃,吭吭吃吃着一路前行。在摇篮似的颠簸中,我似睡非睡,似着非着,似醒非醒,朦胧中,我又想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大会,会上,那个外表木讷内心火热人前拙于言辞谈起创作却口若悬河的陈忠实,一边抽着雪茄,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白鹿原》背后的故事。
197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何启治与陈忠实头一次见面。当时他从干校回来,去西安“普查式组稿”。经陕西省作协推荐,在西安郊区的小寨,他拦住了在那里开会的陈忠实,后者正推着一辆破自行车走出来。陈忠实那时还是公社干部,好像是乡党委,业余写作,刚发表第一篇短篇小说《以后》,直到1982年才成为专业作家。
那段时间,人民文学出版社约请了两位知青写关于延安知青的长篇小说《延河在召唤》,何启治因此受到启发:“为什么我不可以请陈忠实来写农村?他很熟悉,就在农民中间,他自己也是农民。”何启治和陈忠实沟通了想法,陈忠实开始觉得不可思议,“简直像老虎吃天一样”。他计划先写十部中篇小说,再尝试写长篇小说,但完成第九部后就按捺不住了。
从1988年4月开始,陈忠实花了近四年时间,描写从清末到1980年代的、超过半个世纪的中国历史。那些往事,许多他从小就听老人讲述。而在酝酿这部长篇小说时,一位老人提起来一位往昔的族长式人物,他高个子,腰挺得特别直,不怒自威。这个模糊的形象,给他构思中的族长“注入了骨髓”。
陈忠实一个人躲到乡下的祖屋里,在大日记本上开始写初稿。屋里陈设很简单,只有旧沙发、小圆桌、矮凳、竹椅子等少数家具。
身在乡下,陈忠实的写作仍时常受到打扰,中断数次。写作期间,他告诉何启治,自己写这部长篇小说,应用了“全部的生活库存和全部能够调动的艺术手段”。1992年春节,他又来信,说《白鹿原》写完了,还要最后通读和修订,估计3、4月间就能定稿。可惜,这封信在传阅过程中遗失了。
陈忠实交稿之前,另外两家出版社也向他约长篇。但陈忠实都回复,自己已经答应了人文社的老何,婉言谢绝。过后想起来,何启治认为,如果陈忠实写得更顺利,《白鹿原》的品质“可能更好一点”。在审稿意见中,他开篇就写明:这是显示作者走向成熟的现实主义巨著。
这部渭河平原五十年变迁的雄奇史诗,这轴中国农村班斓多彩、触目惊心的长幅画卷,横空出世,惊世骇俗。主人公六娶六丧,神秘、神奇。一个家族,两代子孙,为争夺白鹿原的统治代代争斗,上演了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活剧:巧取风水地,恶施美人计,孝子为匪,亲翁杀媳,兄弟相煎,情人反目……镇蒿军、大、日寇入侵、三年内战,白鹿原翻云覆雨,王旗变幻,家仇国恨交错缠结,冤冤相报代代不已……古老的土地在新生的阵痛中颤粟。厚重深邃的思想内容,复杂多变的人物性格,跌宕曲折的故事情节,绚丽多彩的风土人情,形成作品鲜明的艺术特色和令人震撼的真实感……
一时间,文学界好评如潮,市场反响更是如火如荼。2006年12月15日,“2006第一届中国作家富豪榜”重磅发布,陈忠实以455万元的版税收入,荣登作家富豪榜第13位,引发广泛关注。
《白鹿原》成功了!陈忠实如同一位智慧的老农在讲述岁月的变迁,彰显出大气和浓烈的地域风采。此后,《白鹿原》以每年5到10万册的数量,销售超百万册,这在我国当代文坛非常罕见。
市场反响好,评奖时处境却不好,有时甚至被临时取消候选资格,只得过寥寥几个奖项,有人甚至称它“”和“”。终于,在修改了几处对历史的评价及描写,大约2000个文字及标点后,《白鹿原》在1998年获得了茅盾文学奖,那几乎是中国长篇小说的最高荣誉。
在具体的创作中,陈忠实大量借鉴了潜意识、非理性、魔幻、死亡意识、性本能等现代主义手法,从而使情节愈显曲折,突出了人物命运的不可臆测。尤其是魔幻手法,在中国传统农村的直观思维中也可以找到根源,农村中那种融主观和客观、生与死于一体的原始宗教的二元论世界观,恰恰是魔幻思想的温床。陈忠实正是通过这种魔幻描写,模糊了生者与死者、冥界与人间的界壁,在人与鬼的冲突中来展示人性深处的东西,揭示人性的悲剧、人生的苦难。同时,这种手法还给所叙述的历史带来一种不可预知的神秘性,给读者以心灵上的震撼:仿佛冥冥中有一只巨大的手掌握着人物的命运和历史的发展。
“《白鹿原》问世后,陈忠实名声大噪,比起版税收入和他爱抽雪茄的高昂消费,他曾坦言,真正让自己‘脱贫’的是影视剧改编带来的改编版权费,但他穿着仍是一身包工头的朴素,他的尊严全在内心在心灵深处。”张洪健说。
洪健兄还讲起一件趣事:有次,一位居高临下地说他,你在《白鹿原》之后咋再不写啦?你要体验生活嘛,要学习讲话精神嘛,要深入群众扎根群众嘛,一大堆官话套话,就是不说人话。
忠实先生不惜笔墨描写各种农田劳作,如何耕田、如何收割,描写妇女们如何织布、如何烧火做饭,都以一种近乎是赞美诗的文笔在书写,细腻、恬淡而又深沉。就连写求雨的那一段,也是饱含虔诚……
或许,陈忠实认为,农耕时代是人类最美好的时代,而这本书所写的正是在西方工业文明冲击之下,古老的农耕文明退出历史舞台的一段痛苦的经历。满清的灭亡、辛亥的爆发、党的兴起,无一不是西方工业文明冲击的结果。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人们会经历怎样的悲欢离合呢?
许多读者对忠实先生一开始不厌其烦地写白嘉轩六娶六丧不理解,认为毫无必要。小说中有一句话,叫“女人的地,男人的犁”。什么意思呢?女人是土地,男人是这片土地上生长出的文化。中华文化是基于土地的农业文化,是男人与女人结合的文化。这种中原农耕文化曾经经历了很多危机:第一次是犬戎的入侵,导致了西周的灭亡;第二次是五胡乱华西晋灭亡,导致中国北方沦入游牧民族之手;第三次是唐末的,导致人口锐减;第四次是宋朝开始游牧民族对中原的入侵,直至蒙古人统一中国;第五次是满清入关;第六次则是近代从鸦片战争开始东西方资本主义对中国的侵略。这六次灾变对中国的打击是致命的,就像一个男人死了六次老婆。所幸文化还在,只要有合适的土地,这种文化就能得以传承,所以才有了第七个媳妇吴仙草的出场。
他既是一个地主,又是一个农民。按照阶级划分,很难说他是剥削阶级或是被剥削阶级,他是从农业文明中提炼出来的一个人物,是一个传统的卫道者。白嘉轩恪守着“耕读传家”的信条,勤劳、正直。作为族长,他以身作则,以乡约来规范自己的行为,从而规范族人的行为;作为父亲,他严格教育自己的子女,让他们和自己一样,精心守护祖先留下的土地和规矩。他的宽厚和他的严苛使他几乎不可侵犯。他的这种卫道者的形象在黑娃看来,就是“腰挺得太硬太直”。而朱先生恰恰代表了白嘉轩苦苦守卫着的道。白嘉轩代表了农耕时代的经济基础,朱先生代表了农耕时代的上层建筑,一个是经济的浓缩,一个是文化的浓缩。作者在书中一再提到白鹿精魂,这两个人可以称得上白鹿精魂。
鹿子瀮在小说中是一个非常丰满的人物。作为好人,他不够格;作为坏人,他又坏的不纯粹不彻底。他是一个聪明人,但缺乏智慧。他作为一个人存在着,比所有的人都真实,因为他具有人性中所有的原始的恶习。他贪财、好色、嫉妒、背后算计人,他也因此得到了一些风光。但这些习气让他有了一个致命的弱点:短视。尤其是他坐了两年牢出来以后,本来在认识上已经产生了一个质的飞跃,此时他已经没有了长工,大房子也被拆了,土地也卖得差不多了,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会有一个不错的归宿。偏偏此时他的孙子出现了,孙子的出现唤醒了他的全部身体机能和思想机能,于是他又开始当保长,又开始买地雇长工,又开始了他的酒色生涯。因为这些事,他又一次成了陪斗的对象,被吓成了疯子,悲惨地死去。对这个人,我们心里生不出憎恨,也无法给予同情。
鹿兆鹏是白鹿原最早的党,思想先进,一直在不屈不挠地做着工作,几经生死,却至死不渝。单凭这一点,鹿兆鹏就值得人尊敬,但朱先生是怎么评价他的呢?当兆鹏和白孝文作为对头在白鹿书院遭遇后,两个人勾心斗角,一个想抓,一个想逃。朱先生说了一句话:“看来都不是君子。”很显然,鹿兆鹏也不是作者心目中的白鹿精魂。鹿兆鹏的不同于其他文学作品中的经典形象,作为一个导师级的人物,他的血统很不好。鹿兆鹏祖先的发家史很不光彩,用白嘉轩的话说,是“靠卖尻子发的家”;他的父亲是一个心术不正的流氓,而他,偏偏是白鹿原上第一个党。
白灵是小说里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她是白鹿的化身,是作者笔下非常理想化的一个人物,是书中的白鹿精灵。在朱先生眼里,白灵文“可以治国安邦”,武“可以指挥千军万马”。但朱先生又觉得白灵的命运不好,“左边有一个黑洞”。白灵无疑是白鹿原上最美最有才情的女儿,她象征了白鹿原的柔情和炽烈的理想,但她却是流着泪走的。在白嘉轩的梦里,那头纯白的白鹿离开时满眼都是委屈的泪。其实这世界本来就不该她来,因为这世界太污浊。她是一个者,没有死在敌人的枪口下,没有死在叛徒的卑劣中,却被自己的同志活埋了。
不管在剧中还是在小说里,田小娥都是最大的悲剧人物。她活着时没有尊严,死后还要被压在镇妖塔下。通过田小娥,作者给我们展现了传统文化冷酷的一面。她是制度与文化的受害者,是投火的飞蛾。田小娥的抗争是很懵懂的也是很感性的,她在和整个道统为敌,挑战着白鹿原的道德尊严。我觉得她和白灵有一比:小娥是被压抑的人性在世界上扭曲的宣泄,白灵则是一种喷涌着的理性的追求。她们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两个极端,一个举着火把艰难前行,一个在暗夜的污浊里沉沦。
白孝文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本来是家族最有希望的人,却堕落成了乞丐、大烟鬼,差一点就饿死喂了野狗。然后经人介绍进了保安队,做了保安团的营长,又回到白鹿村认祖归宗。最后他参加了黑娃策划的起义,成了县长。他的人生从令人尊敬的族长人到乞丐,又从乞丐变为扑杀者的保安团营长,然后又称为投机的政客,这一切看似偶然,却也讲了一个必然的道理。白嘉轩认为孝文的堕落是田小娥引诱的结果,之所以被引诱,是因为孝文的意志不坚。还有一个原因是觉得孝文的媳妇没有找好。我倒是觉得,孝文的堕落是很自然的事情。孝文是给有思想的人,处在那样一个大变革的时代,让一个心眼活泛的年青人本分地呆在村里当一个卫道者,几乎是不可能的。他的堕落等于是给他的生命淬了一次火,在他接受的传统教育中又添加了另一种东西:狡诈、冷酷与残忍。我们的传统文化本身就有两面性,白孝文两者兼得。所以他最后成功了:当了党的县长。
黑娃是一个特殊的人。他的爷爷是长工,他的父亲也是长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也会一辈子当长工。当他领着自己的爱人小娥回到白鹿原后,所有的人都不接纳他,包括他的父亲。他是一个真正的无产者,他和小娥是白鹿原上最需要的人。鹿兆鹏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让黑娃到省城学习,黑娃因此成为白鹿原弄协的主要领导。大失败后,他随习旅参加了,在失败后又当了土匪,随后被招安当了保安团的营长。当了营长以后,黑娃开始学好为人,拜朱先生为师读书,回白鹿村祭祖,整顿部下,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好人。他的变化令鹿兆鹏大跌眼镜,问他怎么能回村里给曾经憎恨的祠堂下跪磕头呢?
作者把这个功劳归结为黑娃娶了个能让他安静的媳妇。以后他又帮党的游击队安全转移,和鹿兆鹏一起策划了保安团起义。看到这里,我们会觉得黑娃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中国的一名功臣,会成为理所当然的领导干部。然而作者又和我们开了个玩笑,黑娃被当成反和岳维山、田福贤一起枪毙了太阳城APP下载,而坐在审判席上的却是被白灵憎恨得想打他俩耳光的白孝文。这是一个令人悲哀的冷笑话,真正需要并且真心而且学为好人的黑娃被了,真正的者白灵牺牲了,的发起者鹿兆鹏生死不明,而投机者白孝文却当了县长……
著名评论家雷达说:“我从未像读《白鹿原》这样强烈地体验到,静与动、稳与乱、空间与时间这些截然对立的因素被浑然地扭结在一起所形成的巨大而奇异的魅力。”